('
第201章 我腿脚不好
孙公武的确是冒着风险来的港岛。
或许,他此时没有直面危险。
可麻烦却找上了赵传薪。
这也算是一个没招谁惹谁的港岛冬日的上午。
赵传薪一大早就出门了,他担心泽娜·基思会找到这里来。
赶紧开完第一届宗门大会就要回家了,风流债能躲就躲。
当断不断反受其乱。
骑马上街,没走多远,赵传薪看见了一队清廷的兵马,戴着清廷官兵特有的斗笠帽,甩着裙子和宽袍大袖,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,很张扬的横行于街上。
在港岛,一般是见不到清廷官兵的。能来这里,应该是与弥墩通报过了。
本来这也没什麽。
赵传薪见对方这麽豪横,那好,躲一边等他们走过就好了。
为首的三个人,首当其冲的是个小老头,胡子都已经花白。
他左手边的,是个戴着墨镜的士兵,留着两撇看上去就很卑鄙的小胡子,长得像《月光宝盒》里的瞎子,就属他最拽。
右边的很敦实,后面的尖嘴猴腮。
到了十字路口,小老头挥挥手,左边和后面的人散开四处搜寻。
而那个「瞎子」,径直朝赵传薪这边走来。
赵传薪见那王霸步伐,就已经赶忙躲到一旁了。
可「瞎子」不开眼,非得往他跟前凑。
瞎子用食指勾勾墨镜,露出单眼皮的眼睛,很嚣张的看看赵传薪。
赵传薪骑在马上,也低头无辜的向他望去。
「你,下马。」
瞎子指着赵传薪说。
「啊,这个,我腿脚不好,不方便。」
赵传薪满脸为难。
「你就是躺在地上,也得下来接受检查,我怀疑你是乱党!」
赵传薪挪挪屁股,然后无辜道:「腿脚不好,我下不去。
众所周知,我是个遵纪守法,偕老爱幼,路不拾遗,兄友弟恭,道德高尚的人。
我是良民,大大的良民!
伱看过长得这麽英俊的乱党吗?显然没见过。」
「你……」
瞎子被说懵了。
狗日的,纵横两广这麽久,还没见过在官兵面前嘴皮子这麽溜的人。
「赶紧下来,别逼我动粗!」
瞎子有点火大。
赵传薪伸手入怀。
瞎子立刻紧张:「你干什麽?你想掏武器吗?我劝你好好想想!」
而赵传薪,只是从兜里掏出两角小洋而已。
两角小洋在手心里颠了颠,递过去:「腿脚不好,行个方便好吗。所谓五湖四海皆兄弟,说不定咱们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呢。说说看,你姓啥?」
两角小洋,你说少吧,它也能在魔都爱多亚路上的馆子,点满满一大盘辣椒炒肉丝和米饭了。你说多吧,就一顿饭钱而已。
略一犹豫,瞎子就说:「姓胡!」
赵传薪坐在马上一拍大腿:「你瞧瞧,我就说嘛!
我二姨家的表哥的媳妇的堂弟的二大爷家的孙子就姓胡。
没跑了,咱们都是亲戚。
钱不多,你也累了,拿去喝碗茶,当我们这种良民对尔等保境安民的兵丁表达一番谢意。」
瞎子被绕迷糊了。
他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接。
却见那白胡子老头过来:「这是谁?可是疑犯吗?」
瞎子赶忙将手缩回。
这等事,还是不要让上官看见的好。
没等瞎子回答,赵传薪就说:「不可是疑犯,千万不可。」
「……」老头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,生气说:「油嘴滑舌,一看就是奸猾之辈。」
赵传薪心说你看的可真准,按照此时的道德标准,我老赵可不就是奸猾之辈麽?
他笑嘻嘻的说:「奸懒馋滑不是罪,只能算德行有亏。」
老头眼睛一瞪:「你与我分说一二,为何你蓄发了?为何穿着洋装?我看你的气质,与乱党别无二致。」
赵传薪拢了拢头发:「害,头发是因为没钱,剃不起头。洋装是因为这样骑马舒服。我也有长袍的,穿上去飘逸的像神仙。
再者,你说我是乱党,我不知道你这样说,乱党会不会不高兴?
我看乱党都不怕死,喜欢折腾。而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死,还怕累。」
「……」
我曹,你说的好有道理。
搞不好说你是乱党,真·乱党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。
老头见他泼皮无赖的样子,皱了皱眉,说:「你对这条街熟悉吗?正好快到了午时,就在这吃午饭,进来与我说说这里的情况。」
他觉得,一般最熟悉当地情况的,就是当地的泼皮无赖。
赵传薪一看,旁边果然有个中式的餐厅。
请客?
那还等啥。
赵传薪麻溜下马,将米山栓在马桩上,对店夥计说:「给它弄点萝卜和草料去,帐都算这位当官的身上。」
前面老头差点被门槛绊倒,回头生气的瞪了赵传薪一眼。
而瞎子:「……」
他压低声音愤怒道:「大胆!你骗我说你腿瘸?」
「诶?别以为你是当兵的,就可以胡乱冤枉人。
我刚刚分明说的是腿脚不好,我什麽时候说我瘸了?」
「你……」瞎子鼻子差点气歪了:「腿脚不好,和瘸子有什麽区别?」
赵传薪指着自己的腿,认真道:「我这两条腿太长了,我觉得不好看。所以,我才说我腿脚不好的。
这和腿瘸有什麽瓜葛?」
前面的老头听得嘴角抽搐。
这人……
简直就是奇葩啊。
他喝道:「你俩别嘀咕了,赶紧进来吃饭。」
等落座,瞎子去张罗点菜。
老头问赵传薪:「本官是两广总督,周馥。把你姓名道来。」
两广总督,周馥?
赵传薪重新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,厉害了老大爷!
「稍等,我想想。」
周馥吹胡子瞪眼:「你想想?你告诉我名字还需要想想?」
李梓宁只是内心戏多,赵传薪是真·戏多。
他愁眉苦脸:「你老有所不知,我是青云门弃徒,韩立。说出来丢人那,所以不知当讲不当讲。」
「什麽青云门?你是道士?」
「是啊,我乃修仙之人。初因避地去人间,及至成仙遂不还。可我不但重新回到人间,还被打落成凡人,不好意思开口罢了。」
你要说他胡说八道吧,可周馥见他高高大大,在这个时代尤为显眼,且皮肤比女人还嫩,发丝浓密,的确看上去很……
说不好,皮囊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。
可要说他真是什麽修仙之人,周馥又觉得不管是道士还是神仙,断不会这麽油滑的。
正琢磨,就看赵传薪掏出烟,点上,开始吞云吐雾。
「……」
谁见过神仙道士抽菸的?
周馥冷笑说:「你可知,欺骗上官是何等罪过?你可知两广总督是什麽官职?」
旁人若得知他是两广总督,怕是小腿肚子都抽筋。
「知道啊。」赵传薪喷吐烟雾。「两广总督是封疆大吏,很大的官,」
这时候,夥计先把酒给端上来了。
酒是烫的黄酒。
在周馥的示意下,瞎子不情愿的要给赵传薪斟酒。
赵传薪赶忙伸手:「诶,修道之人,不喝酒。」
瞎子可不像周馥那麽有涵养,忍不住啐道:「竟他妈胡说八道,修道之人不喝酒难道就抽洋菸吗?」
「老兄你这就不懂了,饭前饭后一支烟,赛似活神仙,你们要不要来一支,这烟很贵的。」
「……」
周馥看看赵传薪:「这份游戏人间的自得,倒的确很出尘。
韩立,我来问你,你可曾见过有疑似乱党之人?」
', ' ')('赵传薪叼着烟猛点头:「见过见过,太平山上,那些洋鬼子我看都像是乱党。还有干买办那些假洋鬼子,我一看他们就不像好人。
要不,您老费心,把他们全抓了吧?」
「胡说!」
周馥觉得,让这人进来吃饭是个错误的决定。
赵传薪赶忙哄道:「行,行,我胡说我胡说,消消气,别气坏了身子,不值当。」
周馥头皮开始发麻。
这特麽什麽人那?
赵传薪见过几个清廷的官儿,但这老头看上去最有趣。
记得当初和赵尔巽见面,双方针尖对麦芒,就差刀枪相向。
哪里像眼前这位两广总督,赵传薪和他唠嗑唠的很愉快。
反正他自己很愉快。
他问道:「那啥,我听说朝廷的官分清流和浊流。我韩立呢,属于凡人流,您老属于哪一流?」
这可戳肺管子了。
周馥属于那种有远见,也有一定能力,且为官还算清廉的人。
他践行「贤儿多财损其志,愚儿多财益其过」的人生信条,并传承到下一代。以至于,周家后人继续繁荣兴盛,于工商和学术两界人才兴旺。
他曾力谏北洋靡费太甚,以至于海军没船,不及洋人舰队十分之一。但是没人听,果然后来甲午战争,大败收场。
这些年都督各地,减赋税,兴农业,治黄河,架电报,办教育,倒也没少干实事儿。
偏偏,因为他处事圆滑在外,没有学会所谓清流那样内敛的道貌岸然。所以,被时下的官场视为浊流。
「哼,胡言乱语,什麽凡人流。为官者,能做事就是好官,何必拘泥于名声。」
虽然周馥是清廷的官,但赵传薪对这老头没什麽恶感。
他给自己斟茶,喝了一口说:「您老就别抓什麽乱党了,有那时间,不如多想想咋对付洋人。要说乱党,我是真没看见。但你要说怎麽对付洋人,我颇有心得,咱们一老一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。」
瞎子古怪的看了赵传薪一眼,暗叹此人胆大包天。
时下清廷上下都怕了洋人,此人却敢当面和周馥讨论对付洋人。
尤其是在港岛讨论这个,这里目前可是英国的天下。
要说周馥不想对付洋人,那肯定是扯淡。
可清廷上下如此,个别人使劲也是白费。
曾经德国强占胶州湾,加紧修建铁路,扩张侵略势力。当时周馥都督山东,为了抗衡德国的扩张,周馥在济南开埠通商,以资商货转运。
效果极佳。
但是他能做的,也仅限于此。
是故叹了口气:「你说你是化外之人,什麽都不懂,就别讨论这些事了。」
既如此,赵传薪就不提了。
他转头喊:「夥计,怎麽还不上菜,饿死了。」
瞎子开口说:「你当着大人的面嚷嚷,成何体统?」
赵传薪说:「就你是马屁精。」
「你……」
周馥止住:「好了好了,吵的头疼。」
菜上来了,赵传薪指着四个菜,对瞎子说:「你就要了这点东西?够谁吃的?」
周馥就劝说:「年轻人,怎可如此靡费?四个菜还不够?要懂得勤俭,不可铺张。本官一大家子人,要是如你这般浪费,怕是早饿死了。」
将之前要给瞎子的两角小洋往桌子上一扣,赵传薪道:「您老请客吃饭,不能小气啊。大不了,我和你们均摊,这是两角小洋您老收好,不用找零了。」
「……」瞎子揶揄说:「你这点钱,够不够这酒楼一道菜的价?」
周馥哭笑不得:「你若能吃的完,那便再去要就是了。至于钱,你收起来吧,省的说本官小气连一顿饭都吝啬。」
可马上,他们就见识了赵传薪的饭量。
周馥才刚伸筷子,想夹桶鲜鱼最肥美的鱼腹,就见一道筷子影飞过,一大片鱼腹肉便没了。
瞎子刚想夹那道问政山笋里的猪肚,筷子掠过,朝向他那面的猪肚不翼而飞。
周馥下筷子想夹清蒸石鸡的鸡翅,却见筷子刷刷两下,两只鸡翅全没了。
瞎子大怒:「有你这样吃饭的麽?」
将鸡骨头吐出来,赵传薪无辜道:「啥意思?你吃饭不用嘴吃,不用筷子夹?」
「哼,我家门前的乞丐,吃相都比你好看。」
「就你话密,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。」
瞎子快气炸了。
这人太招恨了。
周馥反而笑了。
他招呼夥计:「再上四道好菜,今日本官胃口大开。」
赵传薪竖起拇指:「您老是个好官,不错,很体恤民情,深知民间疾苦。」
「就你这皮囊,吸风饮露也肯定算不上疾苦的百姓,养的比深闺里的小姐还细嫩。」
赵传薪喝了一口茶溜溜缝:「话不能这样说。
就在前些天,我还因为有事,中午少吃了二十个虾饺呢。
我跟你讲,真是苦的很!」
「哈哈,你这年轻人也好生有趣。」
这顿饭,瞎子比往日多吃了一碗半,周馥比平时多吃了半碗。
饭后,都觉得有些腹胀。
只有赵传薪,舒坦的瘫坐在椅子上,喝完茶后拿出烟点上。
吃的分量刚刚好知道麽?
这时,有手下来报:「秉大人,搜遍街巷,没有发现乱党的踪迹。」
「收整队伍,准备回去。」
「是!」
赵传薪说:「您老听我一句劝,乱党这东西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不如不管,应付应付差事就得了。房子该塌,你支再多柱子也没用。房子地基牢靠,狂风骤雨也安之若素。华夏两千年的营造史,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们这个道理了。」
周馥别有深意的看了赵传薪一眼,没说话。
倒是瞎子听着听着反应过来,情绪挺激动:「大逆不道!」
「咦?我和周大人在这讨论建筑呢,讨论建筑也犯法吗?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?」
额……
这一说,肚子胀的难受,还真是撑着了。
周馥则起身:「好了,走吧。」
三人出门。
赵传薪见周馥步行,就啧啧叹道:「您老可真是辛苦,亲自出来抓贼,竟然连一匹马都没有。」
瞎子斜眼忒之:「怎麽,你要把你的马,让给周大人吗?」
却见赵传薪灵活的跃上马背:「哎呀,我腿脚不好,也就进酒楼出酒楼,勉强走这点路而已。没了马真不行。」
瞎子好悬没吐血。
又来?
周馥摆摆手:「本官正好消消食,等出了街道,有马等着,你自行离去。」
赵传薪和理想主义者,尿不到一壶去。见到道貌岸然者,就想抽他们嘴巴子。
清廷一方的人,目前也就这老头让他觉得亲切。
离别在即,他说:「除了抓乱党,有什麽事来港岛的玄天宗找我,还你老这顿饭的人情。」
说罢,唱着歌打马而去。
歌词——说走,咱就走哇。你有我有,全都有哇,路见不平一声吼哇,该出手就出手……
周馥捋着胡须,笑吟吟目送那匹高头大马离开。
觉得今天很有意思。
瞎子问:「大人,要不要,调查调查那个玄天宗?」
周馥看了瞎子一眼:「你若调查了,肯定会觉得棘手。」
瞎子纳闷:「为何?」
「因为你若想管,就像国内洋人一样,管不了。你若不管,奈何职责所在。」
那瞎子就不服了:「就他?」
「不信,你悄悄去调查一番,但调查结果别跟我说,不想听!」
说完,背着手信步向前。
瞎子琢磨了半晌,决定还是信老大人的话。
毕竟,老大人的心智可比他强百倍。
而赵传薪回去后,见到刚回来的李光宗。
李光宗笑着说:「先生肯定猜不到,我今日见了一人,就是先生说的清廷·终结者。」
一瞬间,赵传薪就懂了。
为何李光宗要百万块,为何两广总督亲自来港岛来抓乱党。
赵传薪就说:「我今日也见了一人,他还请我吃了顿饭。你肯定猜不到。」
?
李光宗苦笑:「是谁?」
「来抓乱党的两广总督——周馥!」
「啊这……」
(本章完)
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