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原来是林道长丶李道长和柳道长,呵,都是树木啊。」
红衣女子的视角有些别致,手中捻起石榴籽,却不急着放入嘴中,而是笑吟吟道:
「小女子本是西岳府君的义女,姓华,别的认识的人都称我一句华公主。几位既是往京城去,倒是与我更加有缘了。」
听她这麽一说,三人都有些吃惊。
哪怕是小师妹也是如此。
五岳皆有山神,因五岳的地位,称为府君,据说五百年轮换一次。崇山是很原始的信仰,民间曾一度尊称五岳山神为大帝,可见其地位崇高。
哪怕山锺灵蕴秀,却因地处偏僻,名声不显,黔山无法比拟五岳是山山神最大的遗憾。
这世上又有多少神仙比得上山山神?
五岳府君,怎麽也该是和山山神差不多的人物。
不说道行如何,在人间的地位肯定更高。
另外西岳是在京城城外,虽说此地也是秦州,却离得有近千里路,这位西岳府君家的公主怎麽会出现在这里?
林觉思索着时,三师兄已问出来了:
「原来是公主殿下,可西岳距此有近千里路,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」
「这就不必多说了。」
女子叹息一笑,摆了摆手。
恰好这时,前方大殿大门打开。
两个侍女负责开门,另有十馀名小厮端着托盘鱼贯而入,上面全是美食。
「通花软牛肠。」
「雪婴儿。」
「金乳酥。」
「见风消。」
「金银夹花平截。」
小厮每放下一道,就小声道出名字,这才恭恭敬敬的退下,换下一个人。
多数都是听名字完全不知道是什麽的菜肴。
三人已看得有些呆了。
然而上菜还没有停。
小厮们出去了又再进来。
先几道点心,又几道主食,还有几份羹汤,既有山珍海味,也有飞禽家畜,
冷热皆有,加起来每人桌前怕有二十几道。
甚至还有一道看菜。
所谓「看菜」,便是雕刻而成的仅用作观赏丶不用来品尝的菜,不知是用什麽雕的,总之雕成了几个仙女在山顶飞天的场景,可谓奢华。
三人早已眼花缭乱。
只听得上方的红衣女子说道:「都是京城的菜肴,不知合不合几位的口味?」
「哦,不过萍水相逢,却得公主如此款待,我们实在受之有愧。」林觉说道「天下最贵便是缘分,什麽愧不愧疚的,能合口味就好,若是吃不惯,还可以再换。」红衣女子说道。
「合口味。合口味。」三师兄连声开口,「公主殿下不知道,我们才从一处饥荒之地走过来,吃了好几日的救荒丹,像啃石头似的,如今吃上这麽一顿还怕肠胃受不了呢。」
「饥荒?」女子顿时来了兴趣,「秦州今年闹了饥荒?」
「不是秦州,只是两县之地。因为来了一只精怪,号青苗神,索求祭祀而不得,便恐吓人,坏了一季青苗,酿成了小饥荒。」三师兄说。
「那青苗神我倒听过,听说不是一个聪明的精怪。以前它在中州敛聚香火,
就曾闹过这等事情,被有法术的高人驱逐了,后来躲到秦州,不曾想糊涂到如此地步,吃亏不长记性。」红衣女子又盯着他们,「如今它可还在作乱?」
「已被我身边这二位除掉了。」
「喂?」
红衣女子不禁更为惊讶,再次看向林觉和小师妹,眼泛异彩:「没想到道长不仅一表人才,还如此年轻就有如此本领,真是难得。」
「公主谬赞。」
林觉连忙低头说道。
「只是你们也许不知,秦州东南有个妖王,名为龙王,秦州东南大多妖怪都向它俯首称臣,那青苗神也是如此,才在秦州如此猖狂。」红衣女子说着笑吟吟的看向林觉,「道长不担心得罪那龙王?」
「那青苗神酿成饥荒,神灵不管,我们只做该做之事,求个无愧于心。」
林觉如是说道。
这时菜终于上齐,已在面前摆满。
但这还没有完。
待得所有小厮退去之后,又有两队身着青红色绣裙的女子自门外鱼贯而入:
一队拿着乐器,走到大殿两边坐下,一队则走到了大殿中间。
两边女子音律一奏,中间女子翩翩起舞,展示娜身段,轻灵身姿。
歌舞云雾,美酒佳肴。
一时几人又像在皇宫,又像在天宫。
小师妹仰头呆呆看着。
三师兄也是极有兴致。
前几天还在治饥荒,甚至今天白天还在山野中赶路,忧心晚上住哪,吃什麽,还淋了几颗雨,这才多久,就到了这里。
这变化实在太大太剧烈了。
两人一时竟忘了动筷。
唯有林觉馀光瞄向那女子,总感觉那女子频频打量自己。
一曲作罢,舞者退到四周等候。
「好个无愧于心。」女子这才说道,笑意吟吟,「我观三位道长皆是五气纯净,欲与几位结交,因此招待,还请品尝菜肴,不拘畅饮。」
随即举起酒杯,遥祝他们。
「嗯?」
林觉有些意外。
原来这位女子也能看到五气。
虽说民间传闻之中,许多鬼神都能看到人的五气,不过林觉一路走来,真正能看到五气的精怪鬼神却并不多,算来也只三两位罢了。也是后来请教过反驳前辈才知道,妖鬼其实也有五气,要想看到人的五气,除了自己的五气不能太过浑浊驳杂以外,还要有特别的天赋才行。
这两个条件都不好满足。
来不及多想,主人家都举了杯,自然也要跟着举起杯子。
浅饮一口,是葡萄酒。
从三师兄发亮的眼中可以看出,是好酒。
待得林觉放下酒杯之时,三师兄和小师妹都将目光投向了他。
林觉这才会意,动了筷子。
先夹一块糕点。
看这糕点生得甚是漂亮,白的胜雪,黄的如金,以为是将心思都用在了样貌上,没想到入嘴一品,味道居然很是不错。
身旁两人见状,这才跟着夹向那块糕点。
林觉又挨着挨着都尝一遍。
上方女子仍然笑意吟吟,像是看穿他们的顾虑,但也并不挑破,只是对着林觉偏头问:
「口味如何?」
「极品珍!」
「好吃得很!」三师兄说着,又打量四周婢女,「这片村落,这些楼阁殿宇,该不会都是—」
「自然,此地只有我这一家,这些都是我的婢女仆从的住处。」
「好仪仗啊!」
「不瞒几位道长,妾身离开西岳,本是嫁给前方魏水河中的水神,所以才带了这麽多婢女仆从,还带了几间宫殿,以显西岳府君威严。」女子饮了一口酒后,脸微微红,这才直言着道,「奈何此地龙王作乱,竟敢弑神,我还没走到魏水河,我那『夫君』就被它给杀害了。」
「原来是这样。」三师兄说,「那公主为何不回西岳呢?」
「自有苦楚.」
「是我们冒昧了。」
「无妨无妨。」
「说到那龙王。」林觉来了几分兴趣,「在下倒是好奇,这般妖王,身处秦州腹地,难道就没人来管它吗?」
「秦州腹地又如何?何处不是这样呢?」
「不过一位妖王——」
「道长不知,这龙王说是妖王,但其实并未成真得道,与上古时候那些妖王还有些距离。只是因为它在此地道行最高,众妖称臣,是秦州东南地区修行的妖中之王罢了,其实没有妖王的境界。」女子说道,「秦州妖怪大多不强,没有别地那些「妖王」,不过哪怕是一群猴子中,也总会选出一个猴王来,便也称妖王了。」
「原来如此。」
看来这量龙王并不如徽州那位尸虎王。
「不谈这些事情。」女子说到这里,似是不愿再谈这些,便站了起来,「光是饮酒也是无趣,诸位道长可知晓飞花令?」
「自然知晓。」三师兄说。
「听过。」林觉说。
「什麽是飞花令?」小师妹说。
「便是以字为花,例如取一『花』字,我们四人轮着来,每人说一句诗词,
里面便必须包含花字,可以自创可以引用,不可重复。」红衣女子对小师妹解释着道,「若是答不上来,也没关系,饮一杯酒就是。这是一杯淡酒,喝多了也不醉人的。」
小师妹神情呆滞。
三师兄则已拍掌答应下来。
小师妹只好转头,呆呆的看向三师兄,随即又看向小师兄。
林觉也是无奈。
「刚好今日是个雨夜,屋外大雨瓢泼,我们就用『雨』字为令,如何?」
「好啊。」
「妾身先来。」红衣女子酝酿一下情绪,便轻声念道,「江城烟雨锁闺楼,
独倚栏杆望春愁。」
声音中似有叹息,又有悲戚,似乎也在诉说着她的内心思绪。
「好诗!」
三师兄当即站起身来,端着酒杯稍稍一想,听见窗外雨打芭蕉,浙沥声正传来,便开口道:「夜深听雨添新愁,芭蕉叶上也含秋。」
不仅带了雨,而且也带了愁。
还有一句秋,更是应景。
林觉一边夹起一块肉,递给身边扶摇,一边说道:「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」
小师妹神情呆滞,一举杯,一仰头。
咕咚一声,一杯酒就下了肚。
女子又开始新的一轮了。
飞完了雨,又换成月,不知几轮,小师妹也不知饮了多少杯酒。
而她倒也果断,一到自己,仰头就喝。
虽说缺乏文采,却有几分洒脱。
也值得人高看一眼。
甚至后来几人提高难度,规定某个字第一个人说时,须得在诗词的第一个字,轮到第二个人时,就得在诗词的第二个词,以此类推。弄得林觉和三师兄都喝了几杯酒,不过这对于小师妹实在是没有影响的,反正仰头就是一杯。
这酒也确实是寡淡,并不醉人。
可奈何喝得多了。
眼见得小师妹有些发醉了,几人便停下了,不过此时也早已消除了初相识的生分,尤其是三师兄,不觉已然变得热络起来。
双方畅快谈话。
歌姬舞女又奏舞一轮,女子也抱着琵琶弹唱,弹的是什麽林觉都忘了,只记得「千金回雪,白日流霞」丶「霜随柳白,月逐坟圆」这些字眼,三师兄也唱了一曲《万空歌》,颇有洒脱之意。
大概到了半夜,这才尽兴。
女子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房间,都挨在一起,供他们留宿,躲避风雨。
林觉十分克制,因此还算清醒。
在侍女的带路之下,他背着书笈丶带着狐狸,走回房中,谢过侍女之后,点燃了守夜灯,放在桌上。
今夜尽兴,却也疲累。
回想像是做梦一般。
「喉·—·.—··
林觉叹息着转身去关门。
却不料就是关个门的功夫,回过身时,便见守夜灯火光大盛。
几乎是一声爆响!
一人一狐惊讶警惕之中,那名红衣女子已出现在了林觉的床榻之上,斜身坐着,脸上带着几分酒意,又几分笑意,竟欲要和他结为夫妻。